“三点起床出早勤，灯下摘花眼花花；九点多钟才回家，回来蒸花嘴打哈；十点才能坐一下，苦了过后是甜啊，卖花时候笑哈哈。”这是丘灼周写给妻子的打油诗，饱含感激和乐观。22年前，丘灼周意外受伤致瘫，是妻子张金珍不离不弃，撑起了这个濒临破碎的家。22年来，她照顾丈夫、服侍老人、带大孩子，种田、养家禽家畜，每天休息时间不足4小时，是怎样一种力量让她如此坚守？　　　
　　一首打油诗中的心疼与乐观
　　7月24日下午4点，丘灼周摇着自己的轮椅，通过狭窄的廊道，到搭建在大门内的蒸箱处，看一下蒸箱里的黄花菜是不是蒸干了。这几天一直下雨，刚摘来的黄花菜只能放在蒸箱里蒸干，成色比太阳晒的要差好多，不知会不会影响收购价。
　　丘灼周今年53岁，家住广东省梅州市大埔县银江镇明新村。这里地处大山深处，村里100多个村民大多在外打工，或者干脆搬了出去。平时住在村里的，加上丘灼周夫妇，只有7个人。受伤后的丘灼周一直住在这里，每天的活动空间就是屋内几十平方米的面积。
　　丘灼周看了看屋外静谧的山谷和阴沉的天空，心里有些焦躁。他知道妻子就在离家不远处的地里采摘黄花菜，这个时间肯定回不来。他又摇着轮椅回到大厅，拿起手机翻看他的QQ空间。7月13日的空间日志里有几张照片，是妻子摘黄花菜的场景，配了他写的一首打油诗：“三点起床出早勤，灯下摘花眼花花；九点多钟才回家，回来蒸花嘴打哈；十点才能坐一下，苦了过后是甜啊，卖花时候笑哈哈。”这是妻子辛勤劳动的真实写照，诗里流露出他对妻子的心疼和他对生活的乐观态度。
　　种植黄花菜是当地的一个扶贫项目，从10年前开始，张金珍就在屋外的梯田里种植黄花菜。每年的5月到中秋节前是开花季节，这个时期，张金珍每天凌晨3点起床，打着头灯摘黄花菜。她不得不起这么早，黄花菜含苞待放的花苞要及时采下来才能晒干卖钱，开过花的菜是没人要的。一整天时间里，她还要照顾丈夫、养鸡、养鸭，多睡一会儿都可能摘不完当天的黄花菜。除了这几个月，平时她也闲不下来，地里的水稻、玉米、木薯、红薯都需要伺候，多休息一小时都成了奢侈的享受。20多年了，她就这么日复一日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。两个女儿出嫁后，她的负担才轻了一些，种地面积从原来的10多亩缩减到现在的5亩。
　　张金珍摘黄花菜的速度很快，今年的收成很好，这无形中加大了她的劳动量，但她还是很开心。往年每年能收2000多斤新鲜黄花菜，晒制成200来斤的黄花菜干，能卖四五千块钱，今年怕是能多收些。她加快了速度，要赶在天黑前把这活儿干完，不然丈夫又要等急了。这些年女儿嫁出去了，丘灼周越来越依赖她，晚一点回去他都有点不高兴。记得有一次，她8点多才回到家，丘灼周气呼呼地质问她：“是我重要还是黄花菜重要？”想着他的孩子气，张金珍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，他是在心疼她、担心她啊！尤其是她进山砍柴的时候，他的脾气特别大，因为山路崎岖，有野兽、毒虫，他却只能窝在家里，巴巴地盼着妻子平安归来。她没什么文化，也从没想过这20多年的坚守是不是值得，但她觉得，有这么一个人在等她、关心她、依赖她，心里就有了底。她也不大会说动听的话，无论是在他出事的时候，还是在他平时“胡搅蛮缠”的时候，她不会安慰、不会辩解，只会这样默默地一路陪着他走到今天。　　　
　　紧紧牵着的两只手是沉默的誓言
　　丘灼周和张金珍是各自离异后重组的家庭。1992年下半年，结婚不久的他们一起到广州打工，丘灼周在广州黄埔区的工地上开打桩机，张金珍进了一家玩具厂。
　　1993年9月的一天下午4点多，丘灼周干完当天的工作，蹲在地上做施工报表，悬在他头顶的一个料斗突然脱落，重重地砸在他的肩部，把他压在了地上。当工友们七手八脚地把几百斤重的料斗搬开时，丘灼周已昏迷过去。
　　经过5个多小时的抢救，丘灼周的命保住了，下半身却永远失去了知觉。当丘灼周醒来时，张金珍就坐在他的病床旁，拉着他的手。她眼里含着泪，双唇紧闭，悲伤地看着他。丘灼周也无言――他感觉到了她手里的温度，却感觉不到自己双脚的力量，心里一片悲凉。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，手却越握越紧。
　　丘灼周在广州休养了几个月后，张金珍带他回到了老家。开始的时候，张金珍拿着工程队补偿的5万元，东奔西跑地寻医问药，盼望着奇迹出现，让丘灼周能够站起来。当钱渐渐用光时，夫妻俩的一点点希望都被磨灭了。
　　顶梁柱丘灼周失去劳动能力，需要精心照顾，家里还有丘灼周两个年幼的女儿，一个7岁、一个5岁，怎么办？张金珍咬了咬牙，把山里的10多亩地利用起来，种上水稻、玉米、番薯、木薯，屋前屋后的空地上，又养了鸡鸭和猪等家禽家畜。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外出干活，她觉得，有手有脚的，总不至于饿死。
　　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，丘灼周陷入深深的自责中。他恳求张金珍离开他，让她趁年轻去寻找自己的幸福。回应他的，是妻子的沉默。他们之间没有立过山盟海誓，但她知道，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。
　　丘灼周的脾气开始变得很坏，他对张金珍挑三拣四、冷嘲热讽，他想通过这种方式逼走妻子。回应他的，还是妻子的沉默。张金珍一如既往地细心伺候他，帮他翻身，用便宜的土霉素和双氧水擦洗他得褥疮的伤口。
　　有一天，躺在床上的丘灼周突然看到了放在床尾附近的几包老鼠药，这是张金珍买来毒杀田鼠的。丘灼周狠狠地下了决心，拿起放在床边的一根小棍子，艰难地把其中一包老鼠药拨了过来，藏在枕头底下――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。张金珍回家拿老鼠药，发现少了一包，猛然反应过来――丈夫要轻生！她逼问丘灼周：“你拿老鼠药了？”“没有。”丘灼周不承认。张金珍发疯似的翻箱倒柜，最后才把那包老鼠药找着。拿着老鼠药，一直沉默的张金珍突然爆发了：“你去死啊！你死了，你这个家还有谁要？”
　　面对暴怒的妻子，丘灼周一下子清醒了：是啊，他虽然不能站起来，却总是妻子对这个家唯一的牵挂。如果他走了，妻子对这个家也不管不顾，那么两个年幼的女儿怎么办？妻子的话很糙，却在激起他活下去的勇气啊。从那时开始，丘灼周再也不胡思乱想了。妻子尚且能用瘦弱的身躯撑起这个家，自己难道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？乐观地活下去，才是对妻子最好的回报。
　　丘灼周振作起来，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开始有了笑声。为了打发时间，丘灼周自学竹编手艺，把家里竹编的椅子、篮子等家居用品拆开琢磨，很快就编得像模像样。编出来的东西，除了自己用，他还送给曾经给了他家很多帮助的乡亲们。后来，外出打工的女儿给他带回十字绣，他也绣得不亦乐乎。　　　
　　盛开在老照片里的笑容
　　下午5点多了，妻子还没回家。百无聊赖的丘灼周拿出了一沓照片，细细地翻看，照片都过了塑，不然早给他翻烂了。这些是早年一家人的合影，照片里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有着灿烂的笑容。别人或许不明白：这么一个贫穷、破败的家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笑容？但丘灼周很清楚，那完全是因为她啊！
　　丘灼周知道，妻子的嘴很“笨”，不像他喜欢开开玩笑。但她硬是用无言的爱打开了这个家的笑颜。两人结婚的时候，丘灼周的两个女儿已经比较懂事了，对这个陌生的继母有几分抗拒。她们怯生生地叫她“妈”，那是爸爸的要求，却不怎么亲近她。但爸爸瘫痪后，继母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她们。上学时，她们的学费成了家里沉重的负担，张金珍二话不说，挑着家里养的禽畜到镇上卖，拼凑她们的学费。她们就是她的亲生女儿，她不能让她们受委屈。
　　大女儿学习成绩还不错，读到初中毕业，她不想再给妈妈增加负担了，提出要出去打工。
　　坐在轮椅上的丘灼周只能叹气。张金珍却说：“考得上，咱就读，没事。”大女儿坚持自己的想法，说：“妈，您太辛苦了，我希望能出来帮帮您。”
　　大女儿终于还是背上行囊，跑到广州打工。两年后，小女儿初中毕业后也走了出去。她们的努力给家里带来了一些新的变化，比如张金珍少种了几亩地，比如家里装上了电话。
　　几年前，大女儿给丘灼周买了部智能手机，教他上网、上QQ。大女儿给爸爸申请了一个QQ号，取网名为“大树”。“我怎么是大叔（树）呢？”丘灼周把网名改成了“老顽童”，乐滋滋地玩了起来。几乎每天，他都会在QQ空间里留下生活的点滴心得，说得最多的，自然是妻子。　　　
　　颁奖礼上一场迟到22年的婚礼
　　丘灼周一家的事迹传开了，大家都为这个坚忍、乐观的家庭所感动。2015年6月，他们被评为“广东省最美家庭”，获邀参加在广州举行的颁奖礼。
　　在颁奖礼上，丘灼周突然对主持人提了个要求，他说他想在现场给妻子补办一场婚礼，让全省观众见证他们的深情。主持人很感动，当场客串起了婚礼司仪。她问张金珍：“张金珍女士，你愿意嫁给丘灼周先生，一辈子爱他、照顾他吗？”“我愿意！”聚光灯下，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被示爱，张金珍显得有点羞涩，语气却很坚定。在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中，丘灼周抱着老伴“啃”了一口，尽显“老顽童”本色。
　　丘灼周知道自己能为老伴做的并不多，但哪怕是一件小小的事情，让妻子能感受到他的爱和感激，他都会努力去做。
　　回到家里，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。两个女儿的小家条件一般，对丘灼周的支持很有限，张金珍一如既往地忙碌。他们很知足，能把两个女儿拉扯成人，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。
　　丘灼周拿出手机开始记录今天的生活，金黄的黄花菜密密麻麻地铺在竹匾里，夺人眼球。不过山里的信号很不好，传张照片断断续续的要好长时间。今晚八九点钟，大外孙又该打电话来问候了吧？他每次都问“外公，您在干什么？”“吃饭了吗？”“身体还好吗？”这是丘灼周每天最美好的期待。
　　门外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，不一会儿，摩托车停在门口，那是来收黄花菜的。“多少钱收？”丘灼周在屋里喊。“35！”丘灼周笑了，今年的价钱还不错。夫妇俩都开始老了，能多存点钱总是好的，说不定哪天妻子就干不动了呢。两人几年前都办了医保，妻子的户籍在梅州另一个区，至今还没拿到医保卡，他想，是不是该找人问一下？
　　丘灼周看向屋外，妻子差不多该回来了，今天她早点结束的话，说不定料理完家务后，还能去邻居家串串门，这是她少有的休闲活动。
　　不一会儿，张金珍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外。她看向屋里，正好碰上丘灼周翘首期盼的目光。两人对视一笑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　　撰 文：家庭期刊集团记者  马伟强